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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6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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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36 章

概是因為痛苦, 溫鶴嶺的臉上浮出異樣的薄紅,前額覆有冷汗。

桑褚玉的視線停在他脖頸被勒出的一線血色上。

是脖子勒疼了嗎?

但要是真勒疼了,還使勁兒往前掙做什麽。

聽見地窖門處傳來的微弱聲響,那難耐的痛喘停了瞬。

溫鶴嶺僵硬擡眸, 微側過臉, 仔細辨著前方的動靜。

“桑褚玉?”他嗓音幹啞, 不確定地問。

桑褚玉還在思考怎麽解決眼前這麻煩, 一時沒有應聲。

溫鶴嶺等了半晌都沒聽見應答, 許是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, 又緩緩偏回了頭。

桑褚玉盯著他, 突然問系統:“他是不是想把自己勒死?”

裴雪盡:“為何?”

“一直在往前掙。”桑褚玉忽提步上前,在溫鶴嶺周身打起轉,想瞧瞧到底是哪兒不對。

溫鶴嶺察覺到她的存在,微怔, 稍擡起頭, 又喚一遍:“桑褚玉?”

桑褚玉還是沒應他。

她在他的側後方站定, 目光落於他背部靠下的衣袍上。

那裏面似乎藏了什麽物件兒,正緩慢來回動著, 不過因為離椅背太近,動作幅度大不到哪兒去。

像是團不安掙紮的活物。



什麽東西?

她這窖室雖然幽暗,但有結界保護,絕不會跑進蟲子一類的活物。

桑褚玉正欲開口問, 卻忽然意識到什麽。

她倏然擡眸, 視線落在那對耷拉的兔耳上。

兔耳都變出來了,所以藏在這衣袍底下的是……

尾巴?

她心底生疑, 索性動了下手指,送出一縷妖氣。

妖氣在半空凝成一片薄而利的刀刃, 萬分輕松地在他的衣袍上割開一條細縫。

衣袍剛破開,便有一小簇雪白的茸毛擠出破縫,像團蒲公英綴在他身後。

還真是尾巴。

桑褚玉望著那團茸毛,視線一移,落在溫鶴嶺臉上。

後者也已察覺到了不對勁,原本在不安晃動的尾巴倏然停住,神情也僵凝許多。

往常她看他,常是副冷冷淡淡、不通人情的模樣。

但這幾天下來,倒是瞧見許多慣常沒有的異樣神情。

譬如眼下,他眼底滿是錯愕。

繃緊的面部和陡然僵停的呼吸,無不顯現出他正處在棘手又難堪的境地裏。

之前因他總是亂動亂掙,桑褚玉便在他的腰腹處多加了一條抑靈鏈。

也是這條鏈子的存在,使他不得不緊貼著椅背,承受著椅背擠壓兔尾的疼痛。

現下她稍一動手指,緊束在他腰腹上的抑靈鏈得以解開,他也跟椅背拉開了距離。

隨他往前傾身,那團尾巴徹底擠過了狹窄的衣縫,完全暴露在外。

“桑褚玉!”溫鶴嶺終於不受控地露出失態一面,語氣中也見慌意。

“嗯。”桑褚玉總算應聲,手卻操控起那條解開了的抑靈鏈。

細長的銀鏈活像條游蛇,盤旋在半空,牽帶出丁零當啷的聲響

“你做什麽!”溫鶴嶺臉上的血色一點點褪去,“放開!”

“溫仙友,我已解開一條繩索了。”桑褚玉手指微動,那條細鏈忽然纏住了他的尾巴,“——若看不見,也應能感受到。”

銀鏈纏上兔尾的瞬間,溫鶴嶺臉上的血色便盡數湧回,且化作更為灼熱的燙紅。

冰冷冷的鏈子像冰,像雪,緊貼在尾椎骨處,刺出陣陣寒徹的麻意。

他的雙手交叉在縛在身後,試圖去抓住那條鏈子。可那鏈子比蛇蟒更為靈活,他甚而根本挨不著它。

銀鏈不斷纏緊。

鏈子的一端貼附在尾巴上,緩慢地捋平茸毛。也是借此,桑褚玉才發現兔尾並非毛茸茸的雪球,只不過卷成一團罷了。

溫鶴嶺的氣息越發急促,已快抑制不住低喘。

“疼?”桑褚玉問。

“你——嗯……不若就此了結了我。”溫鶴嶺氣息不勻道。

“為何?”桑褚玉站在他面前,像逗小狗那樣撓著他的下頜,“我以為你喜歡。”

雖有抑靈鏈束縛,可那兔尾仍舊小幅度地搖著。

跟他嘴上所言大不相同。

溫鶴嶺看不見,只感覺有手搭在了臉上,有一陣沒一陣地撓著。

便是目不能視,他也能感受到這行徑的羞辱意味。

他別開臉,避著她的手。

忽地,一片靜謐中響起陣敲門聲。

又重又急,仿要直接將鑄器閣的門拍開一樣。

視覺的缺失使得聽力更為敏銳,那聲響陡然刺入溫鶴嶺的耳中,竟紮得他頭疼欲裂。

他也瞬間意識到一件事:她又要走。

離開這兒,將他丟在這何物也看不見的黑暗裏,獨自盼著不知何時才會出現的又一次聲響。

這念頭使他心驚,從未有過的焦躁漫上心頭。

他開始掐弄起手——掌心已是血肉模糊,但疼痛的加劇在此刻能帶來更多清醒。

尾巴上的抑靈鏈快速絞纏著,似乎隨時都會放開那已被折磨得泛紅發腫的毛團兒。

溫鶴嶺微張開嘴,送出愈發急促的吐息。

就在那托著頰邊的手抽離的前一瞬,他陡生出一個荒謬的念頭——

是夢。

眼下他所承受的一切折辱、冷待,都不過是夢。

夢裏不存在規矩條令,也能容下一切毫無邊界的放縱。

他在夢裏。

便是……便是不知廉恥些,亦不會有人知曉,更無人責怪。

這念頭比海潮更為洶湧,眨眼間就占滿了他的所有思緒。

由是,當桑褚玉收回手的剎那,他忽然將嘴又張了幾分,再作輕咬。

桑褚玉都已準備走了,卻忽然被拽停。

她垂眸,卻見他緊咬著她的袖口。

“做什麽?”她問,手重新搭在了他的頰邊。

溫鶴嶺松開些許。

心聲重覆不斷,像是在說服他自己——

不會有人看見。

那些骯臟的、卑劣的、不被規訓所容的心思,會如一顆腐爛的種子埋在這夢裏,開不出花發不了芽。

“何時回來。”他問t。

桑褚玉的手搭在他臉上,指腹感受著臉頰的震顫,掌側則落來吐息。

“為何要問?”

“一人在此處,”溫鶴嶺的語氣仍舊平靜,沒有半點兒起伏,“目不能視,太過,難堪。”

溫熱的吐息像羽毛輕掃,桑褚玉下意識壓著了他的唇,說:“乖乖聽話,很快便回來了。”

無異於一句逗弄貓狗的隨口戲言,溫鶴嶺這回卻沒別過臉。

他憑著本能,忽咬住了那摩挲著唇的手指。

僅作輕輕扣咬,卻像是意欲在她指上留下印記般,反反覆覆地碾著。

待桑褚玉抽離了,他還在無意識地重覆著:“早些,要早些……”

“他好似有些不正常。”離開窖室時,裴雪盡忽道。

“許是自己待的時間太久。”桑褚玉一頓,“可平日裏閉關修煉,不也一個人待著麽。而且時間比這久多了。”

“或許是因眼睛。”

桑褚玉:“也有可能。等這事兒解決了,再讓他自己去找巫召野。”

她剛提起巫召野的名字,就見著了他本人——

在外冒著大雪敲門的,正是他。

見是他,桑褚玉問:“又來下戰書?”

“不,來找你說兩句話。”巫召野進門,“那靈器閣的寶貝徒弟平時誰都不愛搭理,寡言少語的一個人,這會兒竟跟著你蒲師兄不挪步,追著他問那張天命符是打哪兒來的。依我看,他恐要挨揍。”

桑褚玉語氣如常:“棲明師兄又非莽匪。”

“是了,不是莽匪。”巫召野大喇喇坐在桌旁,一手撐臉,言語戲謔,“若真是莽匪,知道你整日跟著大師兄跑,他只怕早便將大師兄綁來,好生招待他一頓了——是吧?”

說話間,他眼也不眨地盯著她,唯恐錯過任何一點細微變化。

但桑褚玉連眼睫都不見絲毫顫動,認真點頭:“是——你來這兒,就是為了編排棲明師兄?”

“不過見著些新鮮事,與你說道說道罷了。”巫召野往後倚著靠背,雙臂一環,“這兩日怎不見你去找大師兄?”

“鑄器勞累,大師姐讓我留在宗門,休息兩日。”

“他失蹤了。”巫召野忽道。

桑褚玉眼皮一跳:“誰?”

“大師兄。那日溫家祖君讓他來找你,但他一直沒回去。那老祖君說,是大師兄故意遠走,以表不滿。”

桑褚玉本來還想繼續跟他演。

但見他神情間並無慌意,看她的眼神也帶著審視意味,她登時想起了那串蠱鈴。

用蠱鈴尋人,當真需要兩日麽?

已是暮色四合的時辰,冬日裏黑得快,更別說是這樣的大雪天。

四周無聲,僅能聽見火爐裏的劈啪炸響。

沈默的對峙間,桑褚玉慢吞吞地開口:“你來找他?”

短短四字,就讓巫召野頃刻間變了臉色。

那張臉上再不見輕快笑意,轉而化作不解和憤懣。

“當真在你這兒?!”拋下這聲問詢的同時,他拿餘光打量著四周。

會藏在哪處?

爐旁的木櫃,置物架後面的大箱子,還是裏屋的小臥寢?

他一一觀察著,試圖找出任何蛛絲馬跡。

但沒有。

這裏除了他倆,再無其他活人的氣息。

可他知道不是。

蠱鈴斷不會出錯。

桑褚玉只道:“你不已使了蠱鈴麽?不該懷疑自己才是。”

巫召野一下站了起來,聲音大了許多:“在哪兒?你鎖他做什麽,這般荒謬,總該有個緣由。”

桑褚玉垂下眼簾。

“喜歡,便鎖著。”她一本正經道。

神情同往常一樣木然,語氣也平淡,像在說自己在河邊撿著了一塊石頭。

“你!”巫召野只覺太陽穴鼓鼓直跳,氣血一股腦兒往頭頂湧,使他又氣又惱,“你怎的,怎的這般糊塗?”

“控制不住。”桑褚玉摩挲著指節,閑暇間還掃他一眼,“原想過在旁人身上找些慰藉,可旁人也不願。”

巫召野一下便想起之前她摸著他的眼睛,說出的那些怪話。

“何時不願了?你就算,就算是尋些什麽莫名其妙的慰藉,也比把他強行關起來好啊。”他氣得厲害,已開始口不擇言,“若旁人心甘情願,你關兩陣也就得了,但你又不是不知道大師兄他——”

話音戛然而止,他緊閉起眼,到底不願拿那些傷人的話刺她,只忍著那盡數往上沖的惱意。

“算了,事已至此,好歹你還願跟我說。與你念叨多了,下回還指不定怎麽瞞我。”巫召野平緩著氣息,睜眸,“你將他關去哪兒了?”

桑褚玉沒急著應他,而是說:“若將他放走,往後尋著機會,定會報覆我。”

巫召野險被她氣笑。

這會兒倒擔心起被報覆了。

“你對他做什麽了?何至於會報覆。”他問。

“沒什麽。”桑褚玉道,“但終歸是鎖了他兩天。”

巫召野猜她不會做什麽出格的事,但若叫溫家知曉,哪怕不出格,恐也會按最出格的情形針對她。

他百般思慮後道:“我再使回蠱得了,將他這兩天的記憶暫且封著,一時半會兒想不起。至於往後,再慢慢想辦法。”

桑褚玉點頭應好。

“你倒是應得快。”

巫召野也不知打哪兒冒出的火氣,但自從搖動蠱鈴知曉溫鶴嶺身在何處後,他便止不住地發惱,恨不得即刻把溫鶴嶺揪回來。

他將牙咬了又咬,最後終沒忍住開口問她。

“你當真,喜歡他到這種地步?”

桑褚玉還坐在桌邊,仰頭看著他。

本來想說是,但為了往後的替身計劃能照常推進,她頗為正經地拉住他的手,道:“有時不見溫仙友,便想著看一看你。”

“你!”巫召野渾身一僵,滿心躁惱也不知化成了何種情緒,在心底橫沖直撞。

漸漸地,他竟生出另一念頭:若是將原物砸了,仿制品不也照樣能成那獨一件兒的好物?

只不過僅作一瞬,這念頭就消失得沒了影兒。

最後,他到底沒舍得抽出手,只板著張臉,硬生生地問:“所以,你到底將他關哪兒了?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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